我看台湾问题

现在报刊上许多讨论文章都是在分析台海战事起后美国会不会参与,如何孤立美国迫使它不敢干涉或不能干涉。但台湾问题的复杂远不是一个美国是否干涉能解决的了的。

正如人们之间的交往,国家间的外交既是以利益为根本出发点,但越来越搀杂意识形态和道德观念的因素。象二战之前的人类历史上为赤裸裸的利益而战,现今主要局限于边界和国家主导思想尚不稳固的发展中国家之间,如两伊、印巴、阿以等等。而美、英、法等发达国家共同参与的战争则主要是为了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确立。

中国和西方之间的对立是从属于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和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对立的。只不过自改革开放以来,共产主义特色在中国大为降低,自由主义获得一定的发展,这种对立在互相交流中不明显了。但是每到影响到共产主义或自由主义价值的根本确立时,对立甚至激烈的冲突就可能爆发,八九学运就是明显的例子。

美国是自由主义价值观的主要维护者,所以世界警察的称号落在美国头上。但这绝不是说其他国家都在不牵涉自己的地区争端中袖手旁观。美国的立国精神来源于英国和欧洲大陆,自由主义价值观不仅贯彻于西欧各国的宪法中,他们的前殖民地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巴西等国以及更多的现代国家都把保障人民的权利和自由作为立国之本。最近的科索沃战争就是由于战争基于自由主义价值观,所以才会出现北约十九国、欧盟十五国一致赞同动武,联合国安理会十五国中十二国赞同,一国弃权的现象。

如果明白了现代国际干预是由于损害了自由主义价值观引发,那么就会明白,将来可能干预台海战争的国家将决不仅仅是美国,那些天真的希望西欧日本坐山观虎斗甚至可能给美国下绊的想法都只不过是一厢情愿。诚然,欧美之间、美日之间、甚至欧洲内部都会因不同的经济利益你争我斗,这不过是在各方默认的框架内进行的讨价还价。而自由主义原则是它们共同要捍卫的价值观。

在大陆许多人看来,打不打台湾,完全是国家内部事物,与国际无关。这很类似于国内许多落后地区的家族用“家法”来惩罚冒犯族长和家族权威的成员。这种关起门来教训孩子的家长思想是中国历史上沿袭下来的,经过共产主义色彩浓厚时期的绝对权威思想的强化,虽在改革开放以来受到一定冲击,但至今仍根深蒂固。即便是某些开明领导人有一定的现代思想,但假如他用尊重台湾人自决的和平主义方针行事,那么,按照中国人不断被强化的“对外宣战是爱国,对外妥协是卖国”的观念,这位领导人是很容易招致内部的不满和攻击。国家领导人尚面临此窘境,就难怪一般的商业报纸拼命鼓吹战争的喧嚣了。

“统一”和“独立”是一个政治概念。两岸的生活水平、经济发展、思想意识差别巨大,但拦在“统一”道路面前的最大障碍其实是政治制度的无法融合性。古代的统一指君王的统治遍及统一后的疆域,现代的统一指统一的各地人民接受统一国家的宪法,既有统一的政治框架。而目前的“一国两制”,既不能使大陆的中央政府的统治遍及全国,也不能使包括台湾在内的各地人民都自愿赞同大陆现在的政治制度,而这个政治制度又是执政党侑于党的意识形态绝不肯改变的。

“统一”之所以有感召力,根本原因也是出于利益。因为统一可以使各地的人员、资源、资金、技术自由的流通,人们有更多的工作、经商、旅游等机会,国家的军事开支可以节省,对统治者来说当然其统治地位的增强更有吸引力。此外,地域的广大和人口的增多意味着国家整体力量更强大,从而更容易避免战败的耻辱并更容易得到战胜的果实。对百年积弱的中国来说,战败的痛苦是深刻的,中国人实在是太想回到弱肉强食的年代用战争洗刷一下战败的羞辱了。克林顿98年访问北大时,有个同学对外国记者说中国要“more and more powerful”,因为我们成长起来的环境,包括老师、同学、课本、社会基本上都是这个看法。

但是中国前进的步伐实在太慢,当列强用武力称霸世界的年代过去以后,我们中国人还在幻想着凭“统一”后的强大用武力也来显示一下“中国再也不弱了”,并为此把美国想象成继西班牙、荷兰、英国之后的国际新霸,而把当代仍然看成是弱肉强食的武力争霸时代。这就不可避免的要犯一个新错误:因为在一个自由主义价值观在全球确立了统治地位的新时代,向霸主的挑战再也不象原来那样被其他国家认为是英雄好汉的行为,而是被所有确立自由主义价值观的国家认为是向国际社会挑战。这好比一个人在小学里只认拳头的时候老挨打,但等长大成人别人打不过他时,已经不是靠拳头获得地位的时候了。假如他还想教训一下小时候欺负过他的人出口气,那么他所面临的不再是这个人的反抗,而是共同的制裁了。

看清了这个道理,就可以想象,假如台海战事一起,我们大陆面对的敌手不仅是美国,还将包括欧盟、北约国家,加、澳、新西兰、巴西、南非、日本、印度等国也肯定将站在美国立场上,近临的一些小国也许会保持中立,但没有谁会希望攻台成功。真正支持我们大陆的恐怕只有命运相似但无力相助的南联盟了。那些极力宣扬武力攻台的人一定要有这样的心理准备。79年打越南时,我国就曾面临除了民柬(波尔不特)和北朝鲜之外遭到全世界反对的窘境。

在今日世界,由国家统一带来的大部分好处,诸如自由贸易、投资和旅游以及节省军费等已经可以在和平的国家之间实现了。唯一的限制是人员的自由移居和工作。而且这个限制首先在地区国家集团(如欧盟)之间,后在整个自由主义世界开始打破。也就是说,自由主义用新的和平共处原则代替旧的武力统一实现了旧方法所带来的好处。作为有时代感的领导人,就应当用新的公认准则代替旧原则来为本国人民谋取利益。

如果本国人民尚没有接受新的自由主义原则的心理准备,开明的领导人也很难实行开明的做法。但至少中间的妥协措施和放开对自由主义思想传播的限制是可以做到的。“一国两制”最大的好处并不是“统一”本身带来的利益,因为国内的人民还是不能自由的去旅行、经商、工作,而是潜在的为将来真正统一打下基础。即便是这个潜在长远利益也值得怀疑,当五十年后,假如世界发展到基本上各国都再没有关税壁垒、移民限制的程度,这个潜在利益不也没必要明朗化了么?更令这个表面“统一”的意义大打折扣的是,被统一的香港(很快就有澳门)的自由主义经济制度和民主政治制度并没有作为成功的模板在内地推行,所以很难期望大陆的经济发展能达到和香港接近到可以真正统一的地步。

如果既不了解国际新秩序的内容,也不了解原有的“统一”原则的意义所在,为“统一”这个名词而不惜违反国际新准则而进行的决策,将对本国人民带来巨大的利益损失。

假如战胜是唯一的目的,我也相信这个目的能达到的可能性比较大。但如果比较起中国的利益得失来,却将是得不偿失。

首先是假如战胜,如何处理台湾的问题。如果组建一台湾省党委,象在大陆一样把支部建到村级,再加上军队配合,应该能够牢牢控制住台湾,就象现在控制海南一样。但问题是台湾人肯定要反抗这种制度安排,暴力反抗不成,怠工、外逃总是可以的。尤其是大资本家肯定要把资本外移出去。那么,台湾不仅带不来任何税收、贸易利益,相反会带来无尽的麻烦。另一个选择是实行台湾的高度自治。但自治的结果还将是那些鼓吹台独的人获得多数选票,那么攻台的成果就消减到几乎为零了。

其次,世界上的自由主义国家无论有无武力干涉,但经济制裁肯定是有的。普遍性的经济制裁对经济不景气到处是失业人口的中国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而社会不满已经到处存在,从而容易引起社会动荡。

再次,武力统一台湾的过程中,肯定要死不少人。以前死人可以用国家烈士等称号掩盖过去,但今天,政府对战死很多士兵肯定会承受更大的压力。对台湾方面来说,一旦动起枪炮,骨肉之情基本斩断,因为台湾老百姓不会象五十多前那样认为是国共两党之争与己无关,现在攻台他们基本上就认为是对大陆人对台湾人做战,因此,民族的真正融合将不再可能,随着国际形式的变化,台湾将真正独立出去。如果说现在的统一障碍主要是政治制度的话,那时将是民族的心理认可问题。政治制度的改变毕竟是可能的,而民族认同的心理重新培养起来就太难了。

最后,武力攻台的代价绝不会小。除了发达国家可能的干涉外,士兵的士气可能也是个问题。看看当前俄罗斯对付达吉斯坦的车臣武装分子,用正规军和飞机、坦克、导弹对付一些境内的武装分子却如此艰难,哪里有当年横扫东欧对峙欧美的气概呢?当我们的军队靠着“统一”的感召力激起的士气攻战台湾时,一旦进入拉锯战,而他们又知道即便胜利,自己退伍后甚至再没有权利到台湾旅游,他们的斗志又在哪里呢?

现在的报刊、论坛上常看到有人疾呼战争,但呼口号而已,却没有分析内容。因为他们本身不必到前线做战,台湾的导弹也打不到他的家门口。高呼几句口号,又没有任何附带危险,人人都会,但是要客观的实事求是的分析我们大陆人的利益所在,恐怕就没有几个人了。

本人的文章可以料想会有很多反响甚至攻击,但只要是说理,不是简单的漫骂,我一概欢迎和别人交流。